河邊還躺著千千血肉模糊的右臂，那上頭的五指依舊死死攥著鋒利的匕首，卻只能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沒了絲毫用處，與它的主人遙遙相望。

一陣冰冷刺骨的殺意從蘇長卿身上傾軋洶湧過來，宛若一把又一把薄若蟬翼的小刀，切在人每一個細若發絲的骨縫之間。

蘇長卿的五官很美，是那種即便女子看了也會甘心折服的樣貌。濃密的眼睫之下，清澈幽冷的眼眸微微斂著，半掩在陰影裏，多了些迷離。這雙絕倫的眼眸底下，分明還隱藏著某種冷酷的情緒。

千千剛懂事時就入了這行，接過數不盡的任務，見過形形色色的人。可這還是她頭一回感受到如此凜冽尖銳的氣息，比她見過最頂級的刺客還要磅礴。令她，不寒而栗。

千千不得不承認，方才她若是再躲得慢點，此刻丟掉的就不只是一只手臂這麽簡單，她甚至會命喪當場。

她半跪在焦黃色的土地上，嘴角抿著一絲苦笑，嗆了一口血：“是我下手慢了嗎？”

若是方才再早那麽一點點，也許此刻重傷的人不會是她，而是蘇長卿。

軒言此時也慢悠悠地從客棧裏走出來，來到暮沈身邊：“其實你下手已經很快了，我們僅剩的幾名將士都中了你的藥，險些沒能救回來。”

見他竟能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面前，千千忍不住皺眉：“你也吃了我的藥，怎麽沒事？”

軒言將方才那兩粒藥丸夾在兩指指間，扔在她面前：“自然是在吃這個開胃藥之前，就先發現了你的破綻。”

千千聞言，將自己的計劃在心中覆盤一遍，並未發現什麽問題：“破綻？我有什麽破綻？”

“第一個破綻，就是你下的藥。”軒言朝暮沈笑著一指，“我這位師兄，醫術可是相當了得，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，在他眼裏不過班門弄斧。”

千千將驚訝的目光移向暮沈：“太子殿下竟然還是個中高手！可我方才是親眼看見太子殿下吃下那藥的，怎麽也？”

暮沈矮身撿起地上的折扇，繞了個花覆又攥在手裏：“你那藥，我只需瞥一眼就知是什麽東西。我敢吃下去，自然是知道解毒的法子。”

皆聞太子暮沈文武兼備，世人卻不知他還藏著一手厲害的醫術。千千替自己可憐，不由得苦笑起來：“說的不錯！太子殿下原來久病成醫，倒叫我嚇了一跳呢！”

方才背後受了一擊，又頃刻間斷了一只手臂，千千的氣息一時亂了。她緩了一口氣，覆又擡頭問道：“那我第二個人破綻又是什麽？”

“第二個破綻，就是你扯的謊那個謊。”軒言豎起兩根手指道。

“謊？”千千又皺起眉頭，並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漏洞。

軒言將兩根指頭攏起來，往她身上點了一點：“你說與爹娘落難是幾日前的事。可你身上的衣裳除了衣領和臉上有幾處明顯新添的血痕灰塵之外，其餘褲腳袖口都幾乎一塵不染，身上甚至還帶著一股淡淡的花香氣。難不成，那幫喪心病狂的山匪突然發了善心，對你一個階下囚照顧有加不成？”

“原來如此！”千千恍然大悟，她竟然露出這麽大的破綻，的確是技不如人了。

一旁久不作聲的蘇長卿冷眼道：“這麽明顯的破綻，我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察覺。若非見暮沈神情有異，也不會有所防備，此時就成了你的刀下游魂了。”她看向千千的眼神中，再也沒了先前的溫柔愛意。

軒言搖了搖頭，安慰道：“你一見這小姑娘淚眼汪汪地望著你，就什麽也顧不得了，自然看不見旁的。也怨不得你。”

或許是受到阿秦的影響，蘇長卿對孤苦無依的孩童幾乎沒什麽抵抗力，這才被人利用同情心，險些吃了大虧。

蘇長卿暗自警醒自己，今後要以此為戒，不能再同情心泛濫。她收斂了神色，話音變得異常冷淡疏離：“我只是好奇，你小小年紀，怎會有這麽多心思？下手竟能如此歹毒？”

這種心機手段，是與她人畜無害的外貌截然相反的。

“小、小、年、紀。”千千忽而笑了，聲音帶著一絲嘲弄，“公主看我多大？”

蘇長卿目光在其身上細細打量：“你的樣貌，最多不過十歲。”

千千話中不以為意，甚至有些炫耀的意味：“旁人都是這樣以為的，我也借助這份便利，輕松要了不少人的性命。可惜啊，其實我只比長公主小三歲而已。”

她原來已經十六歲了！蘇長卿冷笑：“那就難怪了！”

“我真是越活越笨了！”她為自己先前的遲鈍嘆了口氣，正色道，“你究竟是誰？為何要殺我？”

千千並不直言，倒是跟她打起了太極：“你不是說過，這個世上有一些人，有一些事，就是沒有緣由，不講理道理的嗎？”

暮沈眼底笑意莫測，輕聲問道：“你是太後派來的吧？”

“太後？”蘇長卿愕然。

暮沈朝她微微點頭示意，隨即繼續對千千道：“先前你派毒時，給其他人都是毒藥，卻獨獨給了我一粒蒙汗藥。而放眼全天下，最希望長公主消失，又不願傷我的人，恐怕只有大夏太後一人了。”

軒言抱著雙臂，一面來回踱步，一面慢悠悠地道：“至於先前那幫山匪嘛，應當也是太後安排的。興許她只是想讓山匪將我們綁了，待過了與大越約定好的日子，再將我們放出來。而你只是她的第二手準備，一旦山匪失敗，就要負責親手殺掉長公主，絕不能讓她按時抵達北境。對不對？”

蘇長卿被他們的話點醒，終於想清楚了這事的來龍去脈：“太後一手算盤打得真響啊！只要我不能按時抵達北境，就可以借大越人的刀，殺了她的眼中釘寧軒王！倒時誰也不能將寧軒王的死怪到她頭上。”

千千並不看蘇長卿，只一臉蒼白地望著她身邊的暮沈，咬牙道：“太子殿下，這都是為了大夏江山。”

“大夏江山？”暮沈似乎聽見了什麽好笑的事，忍不住笑出聲來，“我看是為了她魏展妍的千秋萬代吧？”

“可惜我不能隨她願。我一定會讓長公主在十五日之內到達北境。至於你，對不住，你的任務要泡湯了。”他漆黑如墨的眼珠發著清亮亮的光，眼底雖然還隱隱帶著一層濕潤的笑意，卻莫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。好似在他說完這話的那一刻，就判定了對面人的生死。

“既然如此，千千就只能得罪了。”千千這話才剛說完，四人周圍突然悄無聲息地冒出幾十餘黑衣人，將他們團團圍住。

千千趁機從身後抽出一只纖細短笛，笑容陰毒：“看看這一次，長公主還躲不躲得開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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